2016/7/1

寫在八仙追蹤報導結束後的一些再思考

創作說明:點此(插圖/Emily)
今天是七月一號,願景工作室的八仙追蹤報導採訪團隊將完成階段性任務後退出,從去年十二月下旬第一次的行前教育訓練與關於採訪倫理的重新釐清、界線的再聚焦,編輯的方針,如對煽情與狗血以及放大傷勢情節的描寫的辯證,另外也對我最在意的「八仙事件」而非「八仙塵爆」的用法加以對特約記者釋疑,解釋為什麼我這麼堅定的不採用「塵爆」與對「爆炸」感到不妥的原因。在這邊也重申一次,627當晚現場並沒有爆炸,而是高濃度的粉塵引起快速閃燃,而後火勢隨著民眾的奔跑而擴大及蔓延,燒傷是因火焚身,而不是爆炸所造成的傷害。(延伸:〈關於我們:為什麼關注八仙事件?〉

如果對事情的認知基模偏移了,對理解事情或者如何應對並沒有幫助;試想,如果認知他是爆炸的話,你覺得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場景?斷肢殘臂,或是既然爆炸那就躲無可躲,一切就聽天由命了呢?

這半年的採訪幅度,對素人的受訪者來說或許稱不上舒服,相較於經常受訪的公眾人物,這八位朋友與其他傷友因一起事故而成為媒體追訪的焦點,作為一名公民,我由衷感謝他們這半年來的奉獻與犧牲,需要把自己與傷勢共處的不堪與難受不斷不斷地被報導、被知悉,同時涉及自己的生活,如學校、家人、家族、感情等也需要以一部份的公共性作為代價,被公開、被理解,進而被同理。然而,我經常反問自己,這是否為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哪些事可以被寫出來,哪些不行?哪些需要再查證?哪些可以直接引述倫理風險也較低?那些內團體檯面下的運作與彼此的衝突該寫嗎?特別是善款的問題,我們要不要踩?怎麼踩?踩了之後的公關危機如何處理?而這對受訪者來說會不會又是一種傷害?而這傷害他是否曾經度量過己身的能力能否應對,還是思考的尚不周延,我們必須幫他擋下。畢竟,他們都還很年輕,看到不滿的事不吐不快,但面對反嗜的力道怎麼面對,這也是一個必須被嚴謹思考的問題。

後來的結果,就如《結痂週記》所呈現的,過程中也有人問,為什麼是這八位?為什麼「沒有幫新北市政府說點好話、贊同他們也有做事的受訪者?」這個問題我被問及多次,哪些人與哪些單位詢問我也不說,但這為什麼會是個問題?新北市政府做的好自然會有鼓勵與肯定,但假如不到位呢

這八位傷友的起點,我要感謝苑玲,他是將這八位串連起來的起點,我先透過大學同學的接洽下認識了苑玲, 跟苑玲說了這個計畫,要以半年的長期追蹤將這件事故好好的被記下、被傳播,她當時剛出院沒多久,身體復原的狀況難免疼痛,但沒有太多猶豫,毅然決然的同意協助找齊八位朋友。雖著幾個月的不斷聯繫、詳談、婉拒、重新接洽、聯繫、詳談,終於把人找齊了。我還記得剛開始的時候,自己像個業務員,經常碰了一鼻子灰,不過我可以理解這些婉拒來自於不想被打擾的本意,而非不認同這個計畫。有些傷友也把這個機會讓給其他傷勢更嚴重的朋友,因為他覺得自己不該運用這些資源,後來為順利加入受訪的傷友也成為朋友,經常追蹤八仙:結痂週記,成為固定讀者,謝謝他。

「八個人的八仙」是一個以資料庫的概念搭建的網站,過去例如莫拉克風災曾搭設88news.org,作為資料整合與交流所用,在資訊的破碎化與非系統性的傳遞之下,許多資訊的意義因而被抵銷,被磨損,在紊亂的過程同時失去了傳遞的質與量,形成大量破碎的資訊編碼,但未能對閱聽眾形成有價值的知識型塑。但由於組織事件的人力來源與組成不同,能做到的規模也多所差異,事實上我認為莫拉克88news.org的規劃與實踐比「八個人的八仙」縝密許多,許多結構性的架構、組織與導引,我認為是比我們在規劃八仙網站上更為成熟的。

此外,回到《結痂週記》規劃概念上, 有一本書叫做《拒絕被遺忘的聲音:RCA工殤口述史》,如果對RCA有些關注的話,對這本出版品應也不陌生,在方法論上我們借鏡RCA的口述史,只是成顯的結果歧異處在於RCA工殤口述史將多次的訪談於一篇文章中定稿,而我們則是透過不斷地翻攪與滾動,使議題的壽命可以在網路之海中不斷因流動而延展。我在八仙週年之前,在自己臉書上曾經寫下:

如果你想記住一件事,就是把它寫下來;如果光寫下來沒有被記得,那就繼續寫,那就寫到半年為止吧。
這樣的辦法並不為了什麼,如果處在一個無法用一篇文章讓公眾可以擁有理解的動機的時代,那或許用兩篇、三篇、五篇、十篇、二十篇,或者如八個人的八仙裡總共210篇文章一樣,也許寫得夠多,至少有210筆機會讓他可以被看見,或許不聰明,甚至有些鄉愿,但新聞的本質不就是書寫與紀錄嗎?我不抱著任何希望,認為這接近20萬字的紀錄與報導能夠有什麼改變,就像我一貫抱持的信念,改變不是書寫或新聞可以達成的事,我們可以做的就只是提供此曾在的紀錄與明證,改變需要的是民氣的型塑、政策的改變,透過政策與教育改變文化,不把「改變」至於報導之前,對我而言,那比較是一個可以掌控的目標,若無法有任何改變也不僅是報導本身的錯誤,尤其是在摸透與熟悉某些框架的邊界的確實存在後,也只能求問心無愧。

我並不像八位特約記者蹲進結痂週記的田野,而總是在田埂上抓著進度,或偶爾幫忙遞毛巾與茶水,瞭解方向、角度拿捏以及寫與不寫間的倫理分際,同時在做為古典記者需與受訪者保有距離而有些話未能明說之時,我僅幫忙代為瞭解與溝通,真正凝視傷口、凝望傷與痛,在田野深刻感受情緒的翻騰、拉扯,真正處在衝突線上的是這八位記者,半年,是一段培養關係直到信任,也勢必面對一些血淋淋的殘酷現實,更必須在最後的時刻因著工作的結案而必須退出的時刻,那更是令人感受複雜,如同我也會有一般——我們介入了半年的復健生活,然後我們因為工作的結束得以離開,但他們無法向自己的人生道別,但我們的短暫道別卻成為永遠;這委實殘酷,卻也提醒了自己在介入之後,如何處理分離的情緒,這些對受訪傷友、記者與團隊來說,都是必須謹慎處理的幽微細節。光亮照不到的暗處我們需要走入一遭,妥善關照與處理,這些都是以人為本的基礎實踐工程。

以上都是一些在專案執行過程中的一些檢討與反省,較少從實際的工作面上描繪,但或許可以談的是,是先有專題才招募人員?還是先有了人員才開始企劃專題?例如先設立了青年工作室,才由加入的委員開題目討論,但這樣的議題產製過程有沒有其他的思考架構?這是未來開心的專案時需要先辯證的觀點。

此外,在確定計畫執行後,在報系資源的整體盤點上必須更縝密的規劃與嚴苛的檢視,避免各做各的,也得以將報系的資源收束在單一的平台上,一方面集中資訊不使之破碎、另方面在行銷上得以再次確認與聚焦。同時,我認為很重要的一點是,必須要有專職、並對議題有基礎認識的行銷專才從議題規劃的初期階段就必須與團隊結合在一起,同時就議題發想融入行銷操作的具體實踐,使報導與行銷互不衝突,且充分掌握議題推廣的節奏感,讓行銷與工作團隊呈現平行的位階,瞭解時程並自主判斷,而非一味地接受指令成為生產線上的作業員而已,他必須更有機、更有彈性,因此前提是他在何時加入、擁有的空間為何、他所經手的業務項目有哪些,檢收行銷成效的判准有哪些,但很可惜,八仙報導在行銷上做的並不好,而且由編輯規劃與協助執行,同時也自己找合作媒體單位,這些未來必須移交給專職的行銷人員統一負責,讓專業有合適的舞台,而非上了別人的台子卻也只能博命演出。

最後,感謝公司的美術與技術單位將我畫在廢紙上的網站架構圖實現為一個網站,同時忍受我對字距與行距近乎無理的要求,也對網站色調需與主題結痂有關的堅持,雖然蓋一個網站不是我能力所及的事,但謝謝技術單位能夠適當的提出補充,妥善思考UI與UX,雖然凡事不能盡如人意,但過程中的學習確實是豐富的經驗教材,這些都只有感謝。

感謝願景青年工作室的委員與主管,感謝聯合線上的支援,也感謝聯合報與udn TV的報導執行,最後的最後,我想引一段我在八仙追蹤的過程中所體會到的文字:

永遠不要把你採訪的對象想得太脆弱,也永遠不要把他想得太堅強,在進退之間保持敏感與彈性,真正聆聽他說的、體會他想的,而非把自己所認為的,透過對方加以證實而已。
謝謝這八位年輕朋友,這半年來我不太對你們說加油,我知道你們很努力想讓自己回到常人的生活,最後,在報導團隊退出的時候,我們一樣不會要你們加油,或許,我們同樣說「保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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